提到中國古代的文章大家,我們總會想起“唐宋八大家”?!疤扑伟舜蠹摇甭暶h播,與中國的選本文化密不可分,八大家文采斐然,人格亦備受推重,能夠“載道”之文,必出自仁義之士?;仡欉@些文章大家的煉成之路,固然與其天賦、努力密不可分,但良好的家風(fēng)家訓(xùn)也至關(guān)重要。下面我們就到唐宋八大家的“書香門第”去看一看,感受、體悟他們的家風(fēng)家訓(xùn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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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詩書勤乃有,不勤腹空虛”——教子勤讀書,養(yǎng)成君子人格
韓愈與柳宗元出生時,安史之亂剛剛平息,盛唐已成歷史,這對中唐時代的雙子星,將并肩領(lǐng)導(dǎo)唐代古文運動。
韓愈是河南河陽人,自稱“郡望昌黎”,從七世祖韓茂一直到他的父親韓仲卿,世代為官且政聲良好。李白還曾為韓仲卿撰《武昌宰韓君去思頌碑》,去思碑是古代很常見的一種碑志,官員離任地方后,當(dāng)?shù)厝怂寄钇涠鞯拢埉?dāng)世文章大家撰寫他的為官事跡與個人品德。對于韓仲卿的賢德,李白妙筆生花,“惠如春風(fēng),三月大化,奸吏束手,豪宗側(cè)目”,讓人不禁神往。
韓愈三歲時,父親便去世了,他由兄長韓會撫養(yǎng),韓會因過度操勞早逝,韓愈又由寡嫂辛苦照料,幼年時艱苦的生活磨煉了他的意志,讓韓愈變得性情剛毅、百折不撓。他將《去思頌碑》拓片掛在書房墻上,時時看、時時想。
韓愈不僅是一位文學(xué)家、政治家,而且是一位出色的教育家,他在《進學(xué)解》中說“業(yè)精于勤,荒于嬉;行成于思,毀于隨。”對于家庭教育,他一貫重視,致力于將勤奮好學(xué)的家風(fēng)傳承給子孫。
韓愈反復(fù)告誡其子韓昶,要認真讀書,不斷充實自己,才能成為一個君子。韓愈曾寫詩給韓昶:“人之能為人,由腹有詩書。詩書勤乃有,不勤腹空虛”,讀書是立身之本,“學(xué)問藏之身,身在則有余”。同時,他教育兒子不能依靠父輩取得的成就,而要立足于自己的奮斗所得,所以他說“君子與小人,不系父母且”。
與韓愈同朝為官、相互勉勵的柳宗元,出自赫赫有名的河?xùn)|柳氏,祖上從魏晉直至隋唐賢才輩出,河?xùn)|柳氏之所以能興盛數(shù)百年,離不開其深厚的家學(xué)家風(fēng)家教。柳宗元從小便接受良好的家庭教育,“某始四歲……家無書,太夫人教古賦十四首,皆諷傳之”,柳宗元四歲時,母親盧氏就開始對他進行啟蒙教育。
父親柳鎮(zhèn)對柳宗元的影響也很大,柳鎮(zhèn)當(dāng)時以文章聞名于世,同時還是一位為人剛正的官員,在擔(dān)任監(jiān)察御史時,曾因秉公執(zhí)法審理一地方官的遺產(chǎn)案而得罪權(quán)貴遭貶。柳宗元在多篇文章中強調(diào)柳氏對家風(fēng)家教的重視,如“世德廉孝,飏于河滸,士之稱家風(fēng)者歸焉”;“考績皆最,吏人懷思,立石頌德”;“嗣家風(fēng)之清白,紹遺訓(xùn)于儒素”,字里行間流露出柳宗元對本家家風(fēng)的認可與自豪。
柳宗元用實際行動踐行柳氏家風(fēng),他造福永州、柳州等地,恩澤久長,一生為官清正,死后家境艱難,以致無力治喪,最終由友人出資安葬。柳州百姓修建了柳侯祠紀(jì)念他,千年過去,那里滿目蒼翠、清風(fēng)依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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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汝于官下宜守廉”——告誡晚輩居官當(dāng)清廉,修身要嚴謹
在中國文化史上,如果說孔子與老子、杜甫與李白的相遇,如同太陽與月亮在天空中相會一樣燦爛輝煌,那么兒時的歐陽修第一次在玩伴家中看到韓愈文章殘篇時,則像小溪遇見高山,他縈繞許久,小溪變成了大江,浩浩蕩蕩向東流,終于成就了宋代散文的新氣象。
小時候的歐陽修日子過得很苦,他四歲時父親歐陽觀病逝,母親鄭氏很是要強,盡自己所能教導(dǎo)歐陽修,因家中貧困,母親便用荻管當(dāng)筆,在沙地上教他寫字,留下“畫荻教子”的家教美談。
鄭氏還將歐陽修父親的故事講給他聽,教育他要以父親秉公勤勉為榜樣。后來,歐陽修當(dāng)官時因仗義執(zhí)言被貶,怕連累母親而跪地流淚,母親寬慰他,說自己不怕吃苦,后來歐陽修又遭貶,母親坦然表示,凡事求得問心無愧便可。歐陽修不負母親期望,一生崇學(xué)重教、廉潔奉公。
歐陽修有意將優(yōu)良家風(fēng)傳承下去,寫下《誨學(xué)說》和《與十二侄》等多篇家書,微言大義,影響深遠。在《誨學(xué)說》中,他寫道:“人之性,因物則遷,不學(xué),則舍君子而為小人,可不念哉?”強調(diào)學(xué)習(xí)修身的重要性,告誡晚輩要努力學(xué)習(xí),磨礪品性,提升品德修養(yǎng)。他在《與十二侄》中說:“昨書中言欲買朱砂來,吾不闕此物,汝于官下宜守廉,何得買官下物。”歐陽修言辭堅決拒絕侄兒孝敬他的美意,諄諄教誨侄兒嚴格自律,注意瓜田李下,并以“吾在官所,除飲食物外,不曾買一物,汝可安此為戒也”之語,教導(dǎo)侄兒無論何時都要保持簡樸作風(fēng)。
“初謂獨軒然,百鳥而一鶚。”這是歐陽修初見曾鞏時的評價,歐陽修喜歡這個弟子,不獨因他的文才,還因曾鞏處事沉穩(wěn)、不驕不躁。曾鞏出生于官宦之家,祖父曾致堯曾任戶部郎中,父親曾易占為太常博士,均以清正廉明聞名。
據(jù)《南豐縣志》記載,曾致堯一次告假回鄉(xiāng)看望母親時,母親置酒園中,親戚們看到曾致堯穿著寒酸、仆馬瘦弱,議論紛紛,母親卻說:“貧而見我,是我榮也。若黷貨而歸,貽吾憂矣?!边€有一次,曾致堯面見宋太宗,太宗談到國庫充盈很是高興,而那時卻有地方正遭遇旱災(zāi),曾致堯委婉說道:“未及江南一夜秋雨之為富也。”因此南豐曾氏有“秋雨名家”之稱。
曾鞏父親曾易占曾任泰州如皋知縣、信州玉山知縣,任上懲惡揚善、救災(zāi)濟民、輕徭薄賦,政績頗多。后來曾易占被人誣陷,他失官不辱,從容著述。曾易占去世時,曾鞏還未考中進士,家境衰落,他只能輟學(xué)回歸故里,孝順侍奉繼母,用心撫育四個弟弟、九個妹妹,這樣的日子,曾鞏堅持了十年。
曾鞏在困頓中“勵其志、堅其守、廣其學(xué)”,對弟弟們亦兄亦父亦師,悉心教導(dǎo),嚴格督學(xué),最終其家人在科舉考試中取得了不俗的成績。曾鞏曾作《學(xué)舍記》《南軒記》兩文,自述“予之卑巷窮廬,冗衣礱飯,芑莧之羹,隱約而安者,固予之所以遂其志而有待也”;“世固有處廊廟之貴,抗萬乘之富,吾不愿易也”,抒發(fā)自己安貧樂道、以忠養(yǎng)心之志,這也是對家訓(xùn)家規(guī)的恪守與傳承。曾氏忠孝為本、修身立世的家風(fēng)家教澤被后世,子孫在思古慕賢中名家輩出。
王安石年齡比曾鞏小兩歲,考中進士卻比曾鞏早了15年。王安石少年跟隨父親宦游各地,接觸現(xiàn)實,開闊眼界。他的父親王益做過主簿、判官、知縣、知州、通判等多個地方官職,一生“蹭蹬不達”。王益在處理政務(wù)時,“一以恩信治之,嘗歷歲不笞一人”,居家教育晚輩時,“未嘗怒笞子弟,每置酒從容為陳孝悌仁義之本,古今存亡治亂之所以然,甚適?!边@種對道理耐心細致的教育引導(dǎo),以及對歷史的深入剖析,對王安石產(chǎn)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,也直接影響到他對晚輩的家庭教育。
《百川學(xué)?!酚涊d,王安石要求兒子王雱求教于門客,必須是學(xué)問淵博、品行端正之士。有人說只是教兒童識字讀書的啟蒙老師,恐怕不必如此高要求吧?王安石卻說:“先入者為之主?!彼麑懴隆秱儆馈罚蒙鷦拥睦訌娬{(diào)了后天教育和學(xué)習(xí)對成才的重要性。王安石曾給外孫寫過一首詩:“南山新長鳳凰雛,眉目分明畫不如。年小從他愛梨栗,長成須讀五車書?!眲衩阕訉O重視讀書,成為有學(xué)問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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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以此進道常若渴,以此求進常若驚”—— 一方硯臺上凝聚著傳家心得
“夜夢嬉游童子如,父師檢責(zé)驚走書?!卑殡S著一陣陣海浪聲,身處儋州、年過花甲的蘇軾從睡夢中驚醒,他又夢到了兒時父親檢查自己功課的場景。蘇軾醒后感慨,那種感覺真是如咬著鉤的魚兒一樣緊張刺激,但正是如此,才培養(yǎng)了我愛好讀書的習(xí)慣啊,這成為了我這一生中最執(zhí)著最有意思的事。
蘇軾的父親蘇洵在《名二子說》一文中寫道:“軾乎,吾懼汝之不外飾也”;“是轍者,善處乎禍福之間也”。他講述了蘇軾和蘇轍這兩個名字的由來,并根據(jù)兩個兒子的不同性格,分別表達了希望、擔(dān)憂與提醒,作此文時,蘇洵39歲,蘇軾11歲,蘇轍才8歲。這些有趣的故事反映了“三蘇”的家庭生活日常細節(jié)。
蘇洵、蘇軾、蘇轍父子在唐宋八大家中占據(jù)三席,人們在贊嘆其天才的文學(xué)才華時,往往忽視了他們刻苦讀書的一面。蘇軾祖父蘇序為人慷慨、樂善好施,他曾道:“吾欲子孫讀書,不愿富?!薄度纸?jīng)》中有“蘇老泉,二十七。始發(fā)憤,讀書籍”,說的就是蘇洵用功讀書、大器晚成的故事。蘇洵特別注重子女的教育,并且教子有方。
相傳蘇軾、蘇轍幼時貪玩不愛讀書,蘇洵便設(shè)法誘導(dǎo),在二子玩耍時故意在他們看得見的地方看書,待二子看到他時又故意慌忙把書藏起來,激發(fā)他們的好奇心,逐步引導(dǎo)他們愛上讀書。蘇洵還經(jīng)常帶著二子走訪名師高士,通過游學(xué)增長見識。
除了蘇洵的言傳身教,蘇軾、蘇轍的母親程氏勸夫以進、教子以學(xué)、持家以儉,也為孩子樹立了榜樣。一次,程氏教蘇軾讀書,讀到東漢忠烈之士范滂因直言得罪權(quán)貴,被迫流亡與母訣別的故事。蘇軾便問母親:“軾若為滂,太夫人亦許之否乎?”程氏十分欣慰并回答道:“汝能為滂,吾顧不能為滂母耶?”還有一次,蘇家有人發(fā)現(xiàn)地陷露出一個甕,可能藏著金銀,但程氏卻不為所動,命人將坑填好,告訴大家此為前人埋下,不屬于蘇家,誰也不準(zhǔn)去挖取。這讓人不由想起蘇軾在《赤壁賦》中寫到的“天地之間,物各有主,茍非吾之所有,雖一毫而莫取”。
蘇軾對于自家家風(fēng)下了一番功夫總結(jié)歸納,他不僅常講父母的教子故事,而且還通過書信、詩文等形式教導(dǎo)晚輩。蘇軾在長子蘇邁走上仕途時,贈予其一方硯臺,硯底刻有銘文:“以此進道常若渴,以此求進常若驚。以此治財常思予,以此書獄常思生”,期望兒子慎思、慎行、慎獨。而蘇轍在老年時將自家一間廂房取名“藏書室”,終日謝絕賓客,親手編輯校對整理書籍,這是他心中的傳家寶,他曾寫詩道:“詩書教子真田宅,金玉傳家定糞灰?!碧K轍之孫蘇籀曾撰蘇轍語錄一卷,取名《欒城遺言》“以示子孫”,也是蘇氏一門家風(fēng)家訓(xùn)的重要組成部分。
蘇氏家風(fēng)還在蘇軾與蘇轍兩兄弟之間徐徐吹拂。在蘇轍出使契丹之際,蘇軾寫下《送子由使契丹》諄諄囑咐,關(guān)心之余鼓勵蘇轍要謙虛謹慎、不辱使命。蘇軾極愛一孔泉水,欲得水喝,卻怕隨從偷喝泉水糊弄自己,為此頗感苦惱,蘇轍不失時機提醒“多防出多欲,欲少防自簡”,問問兄長有沒有檢視自己、約束欲望。兄弟情深,終身不渝,這種相互指引、相互升華、相互成就令人感動。家風(fēng)如一輪明月,照耀著三蘇站在了中華文化史的高峰上。
山高水長八大家,使他們終身受益的家風(fēng)家訓(xùn)并不局限于各自庭院里,而是通過他們的事跡與文章世代傳頌,一縷縷地沁潤到中華文化的血脈之中。